不讓下車去廁所 司機勸返新冠確診游客被贊“拯救一座城”
文丨何香奕 編輯丨陶若谷
摘要：寧AE6865是輛白色中巴，能搭載17人，過去兩三年一直在西北各旅游區(qū)穿行。七八月份的旺季，它經(jīng)常往返于銀川和西寧，帶著全國各地的游客，在青海湖、茶卡鹽湖、塔爾寺這些知名景點打卡，已經(jīng)跑了10萬公里。疫情之后，它的路線幾乎被限制在寧夏省內(nèi)，拉的乘客越來越少。
它花了車主23萬，因為掙不到錢，去年10月保險到期被車主報停，這樣可以推后4個月再續(xù)。今年春天它開始接一些零星散活，兩三天的省內(nèi)周邊游，或是被臨時征為公務(wù)車參加政府活動，這是46歲的車主董文軍疫情期間維系生計的方式。他是寧夏銀川市一名跑旅游的包車司機，過去兩年，董文軍經(jīng)歷著從業(yè)13年以來最慘淡的時段。今年稍有復(fù)蘇，寧AE6865又回到景區(qū)。
10月12日，它載著來自浙江湖州的10人旅行團，今年第一次走出寧夏。在路途中，車主注意到內(nèi)蒙古疫情，提出提前結(jié)束行程，堅持帶旅行團做核酸檢測。截至目前，該團已有6人被確診新冠肺炎。如果沒有中斷原定路線，旅行團將前往甘肅張掖、寧夏中衛(wèi)沿途多地，再從銀川返回浙江。
以下是寧AE6865車主董文軍的講述。
寧AE6865 （右）。圖/董文軍
1
這是我今年以來第一次接出省的旅游團。接這趟活之前，9月15日，我剛參加完中阿合作論壇，拉的是新疆兵團的副書記，原本安排的是17座車，但后來只有兩個人來了。我測了三次核酸都正常。今年人少，以前這種活動都不會用我這種小車，全是50多座的大巴。
我開車開了幾十年，98年買了出租車開了十年，08年寧夏旅游挺好的，就換成了開旅游車。銀川這個地方是“旅游的最后一塊處女地”，好多人全世界、全國都走遍了，沒地方去了就來寧夏。這兩年「爸爸去哪兒」來了過后，來寧夏沙漠玩的人更多了。
但今年五一就沒啥人，7月份，水洞溝景區(qū)（臨近銀川）有了疫情，景區(qū)關(guān)了一個多月，9月份才慢慢好了一點。國慶期間我差一點沒接上團，接了一個團還被取消了，就接了幾個散客，在家休息了三天。
浙江旅行團這個活是一個司機朋友給介紹的。他有個群，群里幾個大姐組織了幾車人，來了31個人，他自己帶一個車，給了他表哥一車，給了我一車。行程是那個司機朋友和他們介紹過后，調(diào)整了好多次才確定下來的——
10月12日，中午在銀川河?xùn)|機場接機，然后去水洞溝，12日、13日都住在銀川；
14日，早上前往內(nèi)蒙古阿拉善盟額濟納旗，去胡楊林、居延海、黑水城、怪樹林；
17日，去巴丹吉林沙漠，當晚住甘肅張掖；
18日，看丹霞地貌，住在寧夏中衛(wèi)；
19日，看66號公路、北長灘、黃河大峽谷，住在銀川；
20日，下午游客乘飛機回浙江。
10月12日中午，我去機場接浙江旅行團，路上還是狂風(fēng)暴雨，等她們飛機到了，天也晴了，心里想她們命挺好的，真是貴人。
旅行團里都是女的，退休大姐，大部分都是55歲左右。一路上我們也沒太多交流，她們說話我聽不懂，就很尷尬。我每次跟她們說個啥，她們嘰里咕嚕在那說，聽不懂。她們就推出一個領(lǐng)隊，我跟領(lǐng)隊說完了，她們自己再商量。
在車上，我還問她們浙江有沒有要求做核酸報告，她們說沒有。后來她們進水洞溝景區(qū)都要掃行程碼和健康碼，我看她們都掃了正常進景區(qū)，心想應(yīng)該沒事。
但我還是很謹慎。每天早上上車第一件事，就用洗手液噴一噴，把手搓一下，客人上來也讓她們都用一下，每天也會給車消毒。我車上一桶84消毒液，一桶洗手液，還備了20個口罩，客人要沒口罩還給她們發(fā)口罩。
她們訂的行程不含餐，一路上我也沒有跟她們一起吃飯。她們在服務(wù)區(qū)拿自熱米飯、泡方便面，我自己也帶了吃的，燒雞、餅、牛肉。
我們是14日早上去額濟納旗。從銀川到內(nèi)蒙古的這一路上也沒啥車，回來也沒啥車，小車也不多，路上全是大貨車。以前堵車堵得很厲害，根本進不去服務(wù)區(qū)，加油站加油得排兩個小時隊。今年也沒堵車，吃飯直接還能開到服務(wù)區(qū)里面，能停到餐廳門口，也不用排隊。
今年額濟納旗的葉子也不是特黃，我們?nèi)サ臅r候還有好多葉子綠著就掉了，景色也不好，不像以前，葉子都是黃了以后，掉地下一片，就特別漂亮。
今年的額濟納旗。圖/董文軍
疫情之前，額濟納旗每年就葉子黃了那十幾天要來三十萬人，今年可能也就來了十幾萬人，少了一半。旺季的時候，住宿很貴，原來特小的賓館漲到800塊一晚，今年也就三四百塊。額濟納旗剛開始搞“英雄會”的時候，我還開著瑞風(fēng)車，一年要跑5趟額濟納旗，現(xiàn)在一年一趟。去年都沒有接到去額濟納旗的團，疫情來了大家都不太敢出省，額濟納旗又比較偏遠，還在邊境線上。
到額濟納旗還發(fā)生了一個小插曲。我們是14號晚上6:30到的，到酒店之后就拉著客人到街上吃飯，回來以后客人就炸了鍋，覺得這個酒店不好，纏著最開始拉活的司機。他就臨時貼錢，給她們又找了一個酒店，以前這是根本不可能的，旺季的時候能訂到酒店就不錯了。
這次我們司機也跟著客人住在酒店，床位空的多也方便。以前我們都是住在牧民家的，房子里面擺的全是床，一張床150元。他們那個地方平時就是1、2萬人，旅游旺季只要有空的地方都擺上床賣錢。
我有個朋友專門負責訂酒店的，銀川這邊旅行團都找他，現(xiàn)在生意也不行。以前他們?nèi)齻�人干，忙的時候家里人都齊上陣，現(xiàn)在壓縮成他自己一個人。
董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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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號早上6點我們就出發(fā)去巴丹吉林沙漠，下午3點到。景區(qū)門口沒有什么車，那還是個大景點，門口好像就兩個大車。以往這個時候門口都停滿了，大車、小車，像我這種車最起碼也有30輛。
客人進去玩的時候，我在車上休息，刷新聞看到已經(jīng)確診的上海夫婦去過額濟納旗和張掖丹霞。我心里就嘀咕了，再去張掖就可能又和別人有個重合點，比較危險，而且他們確診了，現(xiàn)在景區(qū)肯定要查行程，去了不一定能進景區(qū)，還有可能會封城。
晚上7點，她們從景區(qū)出來，我就跟客人講了給她們改行程，直接回銀川。她們覺得不去張掖有點可惜，我說也沒什么可惜的，現(xiàn)在張掖有疫情了，你萬一去了，到時候困那兒也不行。
她們包車旅游，線路是她們定，所以大家要商量著來�？隙總�人都有自己的想法，但大家還是比較好說話�？腿藗儑\里呱啦說了半個多小時，領(lǐng)隊就給我說了直接回，不去張掖了。
從這十來年帶團的經(jīng)驗來看，我的選擇是對的。7月份我也拉了幾個湖南的散客，跑了兩天，當時寧夏有一例確診病例曾去過水洞溝。我一看銀川可能要封城，就提前告知客人讓他們改機票，然后把他們送到機場，我做了個核酸回家。
作為一個司機兼導(dǎo)游，要提醒客人注意安全，有什么不確定的時候，盡量給人家提出來。浙江的朋友都挺好的，要是不配合你，人家包車讓你往哪走，你再往哪走，這個事情也做不成。
那天特別辛苦，我從早上6點開車，一路上都沒有吃飯，一直開到晚上1點。正規(guī)旅游車凌晨2點到5點不能動車，所以我們回銀川的路上下道武威，找了酒店休息了一下。
當晚，我接到好多客人的電話，讓我給他找車，從額濟納旗回銀川，我就意識到好像要危險了。第二天早上，有個同行告訴我額濟納旗已經(jīng)封城，我就想著回家之前一定要做個核酸。
截圖源自南方周末全媒體實驗室。圖/汪亞純、王瑾瑜
18號早上8:30我們就出發(fā)了，我想著也得讓客人做核酸，如果把她們直接拉回銀川，她們可能就直接走了，做不了核酸。于是我決定先去吳忠市，那離銀川50公里。從66號公路出來以后，我給游客說咱們?nèi)侵易鰝�核酸，做完我也可以安安全全地回家，而且吳忠有好吃的，旁邊又有高鐵，離銀川機場也特別近，游客們也同意了。
下吳忠高速已經(jīng)是下午5：30左右，我想著醫(yī)院可能6點下班，比較著急。途中有人想上洗手間，我也沒有停，直接拉到醫(yī)院做核酸，做完核酸，客人才去了洗手間。
做完核酸之后，我又跟客人商量，要不然就按原來的行程20號坐銀川的飛機走，要不然就是提前一天19號在吳忠坐動車，她們查了下票，決定去高鐵站買票。買票的時候，我就讓她們一個人下車，有人就說萬一要身份證什么，最后派了三個人下車買票。
當時就想著減少外出，客人們還想去城里吃飯，我就推薦了酒店旁邊的一家飯店。酒店靠近吳忠高鐵站，這個站才建不久，比較偏僻。我告訴她們不要往外跑了，吃完飯趕緊休息。因為大家一天下來也比較辛苦，中午飯都在車上吃了點零食，也沒有吃飯，大家也是特別配合。
那天半夜1:30，有人敲門，我看防疫人員穿防護服就來了，猜到肯定有人確診陽性了，之后又抽血又做了核酸。
19號早上，我看到游客們在群里說，15號晚上他們?nèi)チ藘?nèi)蒙古桐楠閣家常菜館吃飯，就是和確診的上海夫婦同一家餐廳吃過飯。
疑為本次疫情“風(fēng)暴眼”的桐楠閣家常菜館，距離胡楊林風(fēng)景區(qū)不到3公里。圖/大眾點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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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xiàn)在我就在酒店隔離，窗戶一直開著通風(fēng)，空調(diào)是中央空調(diào)，隔壁住著客人，我也不敢開。唯一擔心的就是我的10個客人已經(jīng)被帶走了6個，下一步會不會輪到我。我就想能回家團聚，也希望游客能早日康復(fù)，趕緊回到浙江，因為畢竟是外省來的，肯定心里都有點壓力，正常的很。
自從媒體報道了我的事情，“拯救一座城”什么的，電話都被打爆了，有網(wǎng)友留言說，你來浙江玩吃喝玩一條龍，飛機票都給你包了。我沒有那么高尚，只是自己要做個核酸，也拉著客人做核酸，份內(nèi)的一件事，很正常，只不過沒想到有確診病例。
西北旅游就只干五個月，從5月開始，到10月底就沒活了，一年也就掙這幾個月的錢，大概6萬，淡季接點散客或者公務(wù)用車。以前七八月份，我都開車都在西寧跑著呢，銀川、蘭州、西寧，還有塔爾寺、青海湖、茶卡鹽湖都跑著。自從疫情以來，這種團也比較少了，基本上就在寧夏范圍之內(nèi)跑。
大家出不去了，都選擇省內(nèi)旅游，走固原、六盤山紅軍紀念亭這些省內(nèi)景點就比較多，以前基本上接不到那么多單。去年開齋節(jié)的時候，我接了個團，去了固原。結(jié)果人特別多，沒有房，農(nóng)家樂都住完了，以前那邊住農(nóng)家樂是30～50元一個人，那會150元一張床還沒地方。
2019年6月，我花23萬元買了這個17座商務(wù)車。當時賣了一個車又湊了點錢，還從網(wǎng)貸平臺借了10萬塊，一個月還5000多元，到現(xiàn)在貸款都沒還清。車子現(xiàn)在就跑了10萬公里。2019年就跑了5萬多公里，賺了大概8萬塊。
這兩年疫情就沒掙上錢，今年估計也沒戲了。去年才掙了兩三萬，10月底就報停了這個車，車暫時不開,最多只能報停四個月，這樣保險也可以暫停推后4個月，第二年開春再啟動。
今年3月15號，我才把車開回來，收拾了下，擦擦車，零星干點小活。今年干啥都不容易，旅游也不好，好多旅行社都倒閉了，我認識的好多導(dǎo)游都轉(zhuǎn)行去當銷售員賣保險，旅游車師傅也很多不干了，去跑大貨車，工資高，一個月1萬2。往常十一來旅游的人都找不著車，居然今年十一銀川的車都閑了一大半。
今年跑車又結(jié)束了，好不容易好一點又結(jié)束了。我這一年干了兩三個月，到現(xiàn)在為止可能也就掙了3萬塊錢。但我肯定還是要跑旅游車，我已經(jīng)干了十幾年了，不能說放棄就放棄。
董文軍目前還在酒店隔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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