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童年
上面說到的只是我三歲時的記憶之一,除此之外,還有幾件小事,我還依稀記得,當然先后秩序,我已經(jīng)無法分辯了:
有一次,母親抱著我,同父親一起到紅樓影院看電影,當燈光暗下來,幕布上出現(xiàn)不動的幻燈片時,我吃驚地瞪大了眼睛;當周圍一切都黑下來,幕布上的影子活動起來的時候,我突然扎進母親的懷里,嚎啕大哭起來。母親只得把我抱出來,結(jié)果全家誰也沒看成。
又有一次,我檢到一個比巴掌稍大些的圓鐵片(也許是洋鐵皮罐頭的蓋子吧),獨自在胡同里滾動著玩,我彎著腰為它加力,我突然感到手掌鉆心地痛,手上滴滴達達地流出血來,手掌上靠近中指的地方,劃了一個圓弧形的大口子,肉皮向外翻著,直到現(xiàn)在你們還可以在我的手掌上,找到那次劃傷的疤痕。
又有一次,我在大姨家門口玩耍,看見挑著擔子的賣涼粉兒的小販,大聲吆呵著走過。大姨掏錢買了一碗涼粉,喂一歲多的弟弟吃。我一看,急了,怎么?這一次,沒有我的!我躺在床上,仰面朝天,手腳用力地敲打著床板。大姨跟媽媽笑起來,一邊哄我,趕緊又買了一碗,這場風波才算了結(jié)。
住北屋的鄰居,跟我同歲的小妹妹——小樓,在街上撒尿,我好奇地撅著屁股去看,她怎么沒有撒尿的小雞雞?覺得很奇怪,立即跑去悄悄地告訴了母親。
“她是女孩。”母親聽了告誡我說,“以后不能看女孩子撒尿!”我從此記住了:(世上)分男孩、女孩,女孩跟我是不一樣的。
遠房的親戚,一對年輕的夫妻來訪,執(zhí)意帶我去北海逛公園,園門廣場的旁邊是個無門的院子,人們都要先走進去,大概是去買票吧?雌饋韴@門比現(xiàn)在大些,一邁進園門的中間是圓形的門房,收票的人坐里面,可以清楚地盯著進進出出的人們。
我們順當?shù)剡M園了,走過長長的漢白玉石橋,迎面是一座大廟,緊挨著它的西側(cè),有一個大籠子,有兩層樓那么高,像小院子那么大,十來只猴子在里面假山上玩耍,這比大街上耍猴的猴子好看多了。我久久地站在大籠子跟前,呆望著上竄下跳的活寶們。
當我回過神來,突然發(fā)覺周圍沒有了一個認識的身影時,我害怕極了,這可是我第一次來的陌生地方?,不行,別人把我領走怎么辦?只有自己一個人壯著膽子,照原路找回去。還好,那時路上的車很少,無論是汽車,還是人力車、自行車。
進門一見著大姨和媽媽,憋了好久地冤屈一下子爆發(fā)出來——大哭一場。“真行!能一個人單獨走回家,真有出息。”隨著大姨和母親不斷對我的夸獎,我的心情逐漸平靜下來。然后按大姨的囑咐,當那對丟孩子的大人進門時,我應藏在門后,當然“計劃”沒有得逞,沒等他們把走散的過程講清楚,我已經(jīng)憋不住勁,從門后跑了出來。
1948年春,媽媽生了老三,那是一個小妹妹。月子里的媽媽,就躺在惜薪司27號窄窄的小南屋東頭的床上,屋子里沒有幾件家具。
媽媽讓剛過4歲的我,把煤球爐子上熬熟了的稀飯鍋端下來。那是一個約直徑20厘米大小的雙把兒提鍋,鍋里的大米粥正咕嘟著泡兒。當我端起來的時候,才發(fā)覺它很燙,沒有端到地面,就松手了。小鍋掉在地上,還算幸運,鍋沒翻,可米湯飛濺出來,濺到了我左腳的腳面上。只一滴,疼得鉆心,立刻燙起了水泡,痊愈后在那兒留下了一個永久的紀念:左腳面正中間一顆“牛痘”般大小的“花”。
小妹妹的阿了屎尿的“介子”(媽媽對尿布的叫法),就泡在小院當中的大盆里。還不知道香臭的我,捏著半個饅頭,蘸著盆里的黃湯,就往嘴里送。剛巧,父親從大門外走進來。他發(fā)現(xiàn)了,進屋拿了個雞毛撣子,“我叫你不知道香臭!”他一面說著,一面朝我頭部打來,腦袋上馬上鼓起了一個包,我疼得哇哇地哭起來。
父親的肺病加重了,不住地咳嗽,痰里還帶著血,住進了中央醫(yī)院(現(xiàn)在位于白塔寺附近的人民醫(yī)院)。月子里的母親狠狠心,撂下剛剛出生的小妹妹,天天提著搪瓷的提盒,步行兩里多路,給父親送三頓飯,哪還有工夫給小妹妹喂奶,未滿半月的她,被獨自鎖在小南屋里,妹妹病了,混身抽搐,這個小生命未滿十天就離開了我們的家,離開了這個世界。
有人送來了個薄扳木匣子,請個人把她連同木匣一起扛走了。父母還未來得及給她起名子,連同她的模樣都沒有在我的腦海里留下一絲一毫的印象。
從小,我從心里就很怕我的父親,總像老鼠見了貓,躲得遠遠的。發(fā)現(xiàn)他從綢布店回來了,坐在屋子里,我就彎著腰悄悄地從門前溜過。我不記得他曾對我笑過,哪怕是微笑。
還有一件事給我的印象很深:時間大約在1948年的秋天,天上薄薄的云,天氣不熱也不冷,我正一個人在西安門大街93號門口西側(cè)的便道上玩耍,緊挨著那個天主教會三層小樓的西邊,支著一個白布棚子,棚子下擺著一付剃頭挑子。我看見一個成年人掏出手槍,朝幾米以外的正在為人剃頭的師傅瞄準。突然,槍響了,那個剃頭的師傅立即倒下了。
槍聲就響在我的耳邊,兇殺就發(fā)生在離我十步之內(nèi),我真嚇壞了,拔起腿來拼命地往家跑,一頭撲進母親的懷里。
不一會兒,我聽到了大人們的議論,那個開槍的跑了,剃頭師傅死了,正在剃頭的人嚇壞了。
幾天后,又聽到了事發(fā)的原因:開槍的是個軍隊的馬弁,軍隊開走了好幾年。他的女人跟這個剃頭的過了好幾年,馬弁現(xiàn)在回來了,偷偷地讓那個女人回到他身邊,幾次都沒有談成。于是,起了殺心,發(fā)生了使人膽寒的悲劇。
我八、九歲時,父親曾當著我的面輕聲背誦過一篇什么:“在一片廣闊的原野上,一掛大車漫無邊際地走著。……”他那對自己無望的病痛,和對家庭前途無盡的憂愁,感染了我,它幾乎跟隨了我一生,那是我心靈中抹不掉的烙印。
另一次,他語重心長地囑咐我:要有出息!學習不好,長大了就只能像小棍兒(我家的近鄰,家里窮得叮當響)一樣!
其實,他注意在啟蒙時教我記憶、思考,常指著“月份牌”(就是一天一頁的日歷),告訴我:初一過了是初二、初三……陰歷一個月,小“盡”二十九天,大“盡”三十天。
我在學齡前就能從一數(shù)到三十,也直觀地體驗了“數(shù)字的順序特征”。
數(shù)學具有顯而易見的邏輯性,理性思維難道是李姓老祖宗留傳給予我的好傳統(tǒng)(姑且稱作大理寺的傳說吧)。對數(shù)學的偏愛可能要伴隨我的一生——十七年的學生時代,十七年的三線建設,十七年的工商工作,可能還有十七年的退休生活。是父親在我兒時的學前教育使我受用一生。
父親的肺病加重了,經(jīng)?妊,被慶昌祥綢布店(座落在北京前門大柵欄商業(yè)區(qū)內(nèi))的東家辭掉了管帳先生的工作,盡管為掌柜的賣了十余年的命:白天站柜臺,上板后(不許說關門,不吉利。┯浐眠@一天的帳。半夜,插上門,還要去掉布匹頭部位的商標,蓋上偽造的“著名”商標(戳子)。
長期的這樣沒日沒夜地干,不生病才怪呢!
在那物價飛漲的時期,只給了十幾匹布了事。沒有了工作,加上疾病纏身,一家四口沒有了經(jīng)濟來源,在北京是無法生活下去的。
回老家去,回鄉(xiāng)下去種地、養(yǎng)病,這不失是當時唯一的選擇。
1950年大年剛過,家里就要我上學了。村小學校位于村子的中部,教室是借用金老太太家一排五間的北房。盡靠東頭的一間是老師的起居室,中間三間連通,是一至四年級的合班教室,用黑墨涂抹的木制黑板,就掛在教室的西墻上。
學生課桌是五花八門的。低年級學生,都圍坐在從廟里搬來的供桌四周,高年級的學生用的桌子,是由各家搬來的各種規(guī)格的條桌。全校學生集中在一起上課。學生可是大小參差不齊,年齡最小的學生六歲,例如:我剛滿六歲,年齡最大的學生大約有十八、九歲了,屬于掃盲性質(zhì)的。
老師姓吳,她留著齊耳短發(fā),穿一身土布灰軍裝,看起來,也就二十幾歲出頭,比年齡大一點的學生,大不了多少。老人們稱她“女八路”。
老師講課的時候,總是先講低年級的課,接著布置他們作練習;后講高年級的課,再布置練習。“讀”書的時間,全體學生是統(tǒng)一的,一旦老師宣布:“下面念書”,男女聲混在一起,高低聲混在一起,真是“亂成一鍋粥”,離開半里地都能聽得見。
一上午,中間只休息一次,中午放學,學生回家吃飯,老師輪流在各家吃“派飯”。下午再上一節(jié)課。半下午就放學了。(石板、石筆)放學后,那些大個學生經(jīng)常在老師屋里呆著不走,直到家長喊他們回家吃晚飯的時候。
你別小看這個小學,功課的種類是不少的,低年級除有語文、算術之外,還有“大仿”、“小楷”(須個人買米黃色的毛邊紙訂練習本);高年級要增加珠算、“尺讀”(應用文的寫作規(guī)范)兩門課。“大仿”是“拓”著紅色的字帖,用中號“羊毫”筆“描”寫,讓學生體會運筆的奧妙;“小楷”是用小號“狼毫”筆(據(jù)說,筆尖里摻著幾根黃鼠狼的毛,能使筆峰有彈性),按照著做好的十二乘十八的方格框抄書。老師判作業(yè)時,用毛筆蘸著紅色墨水,在他認為運筆比較規(guī)范的筆劃上,畫一個漂亮的圈。
學生們比誰的大字寫得好,只要比一下誰的紅圈多就是了,“小楷”的判法也用小毛筆畫圈。“尺牘”這門課是講如何寫應用文,比如:寫信對長輩、平輩、晚輩的不同稱謂,寫信開始、結(jié)束的不同用詞;豎式信封的寫法等等,還有各種應用文的規(guī)矩(1953年以后,這門課就去掉了)。
我還記得上一年級時的語文課本,一翻開書的第一課,在第一頁的左上部,是豎排的三個算盤珠大小的字:上學了。中間還有一課:種瓜得瓜,種豆得豆。我上二、三年級時老師教的注音字母,念經(jīng)似的大聲朗讀“波、坡、摸、FO,DO、TO、NO、LO”,第八個音老讀不準,開始老讀成“LEI”。以后我進京上五年級時才重新學的漢語拼音,逐漸學會了說普通話。
我剛上學時,是在每年的冬天結(jié)束一個學年的。春節(jié)前,期末考試成績,是要張榜公布的,全校學生是按成績的多少,依次排列的。最后一名的右下角,照例是要用紅墨水筆畫上一個“L”——中止符,老百姓都開玩笑地說,XXX今年坐上了“紅椅子”,那可是對全校成績最差的學生的特殊“稱號”。
吳老師只教了我一年,就調(diào)走了。新上任的是一位中年男子,中等個,留著很帥的分頭,還顯眼地鑲著一顆金牙。從二年級一開學,教我的就是他——這個姓趙的中年老師了。趙老師對同學很嚴厲,許多同學都很怕他,尤其是,淘氣的、不用功的和成績差的同學。他懲罰學生的辦法,一是用“戒尺”打手心,二是罰站。還好,我倒沒有挨過他的打,沒有罰過站。不過,他很注重自己的儀表,不管什么時候,什么地方見到他,一身的穿著打扮,都是干干凈凈、利利索索的。他還能寫一手很漂亮的毛筆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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