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訪飛來峰隱秘角落里的造像和石刻——熟悉的石頭講出陌生的故事
“你好，請問這座山是移來的，還是自然就有的？”
“它叫飛來峰，但它是從地底下涌出來的�！�
前幾天，我在杭州靈隱飛來峰景區(qū)的青林洞里聽到了一些“日常對話”。
日�！w來峰和它北面的靈隱寺，隔著冷泉溪相望。但是，很多游客來這里，習慣直奔靈隱，對于隔壁的飛來峰，像我這樣的老杭州，第一反應(yīng)也是如此——飛來峰？不就是幾個彌勒佛和濟公么。
也不日�！@幾年，來飛來峰訪碑探石的粉絲，越來越多，他們看到的飛來峰，似乎和我們眼中的完全不同——石縫里的傳世書法名作、宋代服飾史現(xiàn)場教學、吳越王錢镠的嘆息、康有為的題名……在史料和著錄之外，飛來峰居然三天兩頭有“首次發(fā)現(xiàn)”，它所傳達出的信息過于密集和豐富了。
飛來峰上究竟有什么？恐怕我們未必能說出更多。它對杭州人來說，是日常的，熟悉的，也是陌生的。
這些年，很多人在重新打開它們——包括飛來峰在內(nèi)，石窟造像、摩崖石刻，已經(jīng)成為熱詞。
（一）
相比北方石窟寺的人工鑿窟，西湖周圍的群山，自然形成了很多造型奇特的石灰?guī)r巖洞。
923年，后唐取代后梁，后唐莊宗賜錢镠金印、玉冊，錢镠從此稱“吳越國王”。吳越境內(nèi)，湖山寧靜，生活安定，經(jīng)濟不斷發(fā)展。開杭州石窟摩崖造像之先河的人，便是錢镠。
吳越國時期的現(xiàn)存石窟，幾乎全部分布在杭州西湖周邊，包括圣果寺、資延院（慈云嶺）、石龍院、神尼塔、靈鷲院、石屋院、煙霞院、慧日永明院（凈慈寺）、天龍寺、香嚴院（九曜山）等寺院造像，其中部分造像屬于錢氏王家敕建。
總體而言，浙江古代石窟造像，八成以上的龕窟集中在杭州地區(qū)，尤以五代吳越國和元代開鑿數(shù)量最多。
浙江石窟造像包括了多種佛教造像題材，以及少量道教、儒教和民間信仰造像。其中，布袋彌勒、白衣觀音和十八羅漢的題材最具浙江地方特色，是10至12世紀佛教持續(xù)中國化的典型反映。而飛來峰彌補了我國古代石窟造像唐末衰落后的缺環(huán)，從五代十國至明朝，保存完整和比較完整的造像有300多尊。比如吳越國時期的西方三圣，國內(nèi)最早的大肚彌勒造像，還有開創(chuàng)性的十八羅漢造像，都具有極高的藝術(shù)價值。飛來峰造像可謂中國南方石窟藝術(shù)的代表作。
飛來峰造像的核心價值，傳統(tǒng)觀點認為其保存了江南規(guī)模最大的一組藏傳佛教造像。但這種看法并不全面，姑且不論青林洞、玉乳洞尚多吳越國和北宋造像。宋元鼎革之際，楊璉真迦在開鑿藏傳佛教造像之余，也有一批具有江南“漢地風格”的造像。
還有，第68龕“布袋和尚與十八羅漢”是飛來峰的經(jīng)典造像，傳統(tǒng)認為它是南宋造像，但今日學界有了新的斷代，公認其開鑿于元初。布袋和尚與十八羅漢神完氣足，與自然山體巧妙結(jié)合，代表著漢地美術(shù)追求的最高境界。這一曾被長期遮蔽的視角，恰恰可以揭示飛來峰造像的價值和特色。
（二）
除了石窟造像，飛來峰還有更隱形的人文景觀。
飛來峰全山的摩崖題刻，是整個杭州乃至江南一帶摩崖題刻最為集中的區(qū)域，現(xiàn)存摩崖題刻330多處，跨越多個朝代，其中大部分為當代人的新發(fā)現(xiàn)，遠超清代金石學家阮元在《兩浙金石志》中所錄。
飛來峰天天都有新發(fā)現(xiàn)，一點不夸張。
過去幾年，杭州西湖風景名勝區(qū)靈隱管理處副主任邵群和中央美術(shù)學院人文學院特聘教授許力，在天天走過的路上發(fā)現(xiàn)了新的北宋題記——蘇軾的好朋友、北宋文學家晁端彥“侍親來游”。熙寧十年（1077年），他陪著自己的親屬來游玩，留下了這一題刻。這處題刻就在冷泉溪北岸，飛來峰康熙榜題的邊上�！斑@么天天走上走下都沒有看到�！痹S力說，飛來峰的摩崖石刻，奠定了西湖摩崖石刻群的底子。西湖摩崖石刻群最重要的幾件，都在飛來峰。
盧元輔的《游天竺寺》詩刻，許力和邵群找了好多年，一直沒有發(fā)現(xiàn)。2020年的一個雨天，兩人繼續(xù)在飛來峰訪石。
此時，一名保安出現(xiàn)了。
“我要感謝一位保安，姓張。不知道這個人現(xiàn)在是不是離開靈隱了。我希望他能夠看到這篇文章�！鄙廴赫f。
那天，小張保安陪著他們上山。因為他有執(zhí)勤任務(wù)，要先下山。他把兩人帶到一處，“大概在這個周圍，我曾經(jīng)看到過字，你們可以在這附近搜尋。”
此地偏僻，邵群和許力沿著山壁來回走了好幾遍，周邊的崖壁上，并沒有字的痕跡。
就這么來回幾次之后，在水塘的內(nèi)側(cè)，有根樹枝伏在上面。他們踩著樹枝往里走。許力看到，呈皺褶狀的崖壁上，隱隱約約有字。
傍晚，夕陽照在崖壁上，很容易看到字的凹痕，首先看到的，就是“大唐”兩字。
興奮。
盧元輔題詩的第二行，就是“大唐（此二字系后人加刻）杭州刺史盧元輔”。難道這就是找尋多年的盧元輔詩刻嗎？
倒掛的荊藤、樹枝擋住了視線，他們拿著手機，隔著藤蔓先拍了一張照片，再扒開樹枝一看——盧元輔。
“他很興奮，激動死了，跟瘋子一樣�！鄙廴赫f。
盧元輔是杭州刺史，是詩人，這又是一首寫杭州的詩——唐元和八年至十年間，盧元輔來杭任刺史期間所留。但這首詩連《全唐詩》里都找不到，未載�！斑@是什么樣的一種感受？你忽然覺得你跟他在這里遇到了，有一種時空交錯的感覺�！鄙廴赫f。
更有意思的是，一千多年后，即將離任的清代杭州知府薛時雨與一眾友人來訪，并留下題記。而同游者譚獻為此賦詩，敘其經(jīng)過，通過他的《復(fù)堂詩》保留下來，讓今天的我們看到了前人遠隔千年的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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