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論事件的影響力,尼克遜結(jié)束訪華時公布的《上海公報》自然比費城交響樂團到訪更為重大。然而,很多時候,也正是在意識形態(tài)的分歧、國家利益的考慮、國際政治形勢等等的大題目下,民間的文化交流做得有誠意,愈顯可貴。當然,文化交流倘若沒有碰上“時機”,沒有官方期待熱絡的雙邊關系,大概也不一定會發(fā)生。發(fā)生了,若干年后又碰到不同的國際形勢和政治論述,或許也不會受到高度的關注,更別說要對大局起到影響。
1971年,中美4月份進行乒乓外交之后,擔任美國總統(tǒng)國家安全事務助理的基辛格7月份秘密到北京,為1972年美國總統(tǒng)尼克遜訪華做準備。1973年中,美國男女籃球隊也到中國交流訪問。同年9月上演的則是音樂外交,訪華的正是費城交響樂團。費城是美國獨立后第一首都,而費城交響樂團是美國五大交響樂團之一。時任中國總理周恩來邀請他們到北京巡演,相信經(jīng)過深思熟慮和許多精細的安排。訪華的費城交響樂團指揮是73歲、匈牙利出生的美籍指揮家尤金·奧曼迪。他曾經(jīng)在1940年主持義演,支持白求恩和八路軍的醫(yī)療工作。
在這樣的情況下,它可能也就是一個多少周年慶,一個反映現(xiàn)時國際關系冷淡的指標,似乎很無力。但是當我們說那是“民間”的,正是因為它們對個別的人、個別的群體,可能產(chǎn)生或大或小的作用。這樣的作用以什么形式出現(xiàn),是說不準的。有些人在這個過程當中,可能心靈收獲溫暖,可能得到啟發(fā);有些人可能因此心里埋下了種子,人生也就改變了。
中國駐紐約總領事黃屏、美國眾議員德懷特·埃文斯、費城市長吉姆·肯尼出席觀賞《唐詩的回響》。報道引述黃屏說,演出再次彰顯人文交流是推動中美關系發(fā)展的不竭動力。我們應該不會忘記,1月初,美國疾病控制與預防中心仍然要求來自中國的旅客,在登機前出示48小時內(nèi)冠病病毒檢測陰性證明。要進行文化交流,人員往來也不完全方便。不過,據(jù)蘇州朋友透露,到了美國通關都很順利,并且,在費城和紐約的演出,觀眾很熱情。
另一位擔任過斯坦福大學教授和巴德學院美中音樂研習院院長的華人指揮蔡金冬,則在一個座談會上回憶,費城交響樂團訪華時,他年紀還小,文革期間,他們還是能夠?qū)W樂器演奏,不過當時彈奏的只能是革命音樂。他在北京時原本學習小提琴,記得費城交響樂團到訪時,報上封面刊登費城交響樂團的新聞和照片,心里很激動。蔡金冬特別強調(diào),費城交響樂團的巡演,當時不是樂壇消息,而是整個社會關注的新聞。
我在網(wǎng)上看到美國方面關于《唐詩的回響》作為紀念費城交響樂團中國巡演50周年的報道和評論不多,也不知道再過幾個月,費城交響樂團會否再造訪中國。在我看來,倒是蘇州朋友的努力,或許也是新一輪的播種。他們會不會得到回報,不應該是從中美關系的冷暖看出,而是需要時間來衡量。誰會知道呢?若干年后,說不定又有人會記憶2023年初聽過費城交響樂團伴奏下唱出的唐詩,記憶自己怎么進入另一座文化殿堂。
當我們說那是“民間”的,正是因為它們對個別的人、個別的群體,可能產(chǎn)生或大或小的作用。這樣的作用以什么形式出現(xiàn),是說不準的。有些人在這個過程當中,可能心靈收獲溫暖,可能得到啟發(fā);有些人可能因此心里埋下了種子,人生也就改變了。
作者在文末寫道:“九月十六日,中美藝術家首次合作演出鋼琴協(xié)奏曲《黃河》。剛健、激越的鋼琴和熱情、飽滿的樂隊交相呼應,深深激動了全場觀眾。中美兩國藝術家首次合作演出的成功,體現(xiàn)了中美兩國人民的深厚友誼。”
今天我們看這樣的一篇文稿,可能覺得“沒有什么”,但是當時這樣詳述與高度評價交響樂團演奏貝多芬音樂的文字能夠見報,想是很不容易。事實是,費城演出數(shù)月后,貝多芬也在中國成為受到批判的對象。我不知道后來這位中央樂團的“晨星”,遭到什么對待。在貝多芬和交響樂團都屬于資產(chǎn)階級、貝多芬的第五交響樂《命運》被指為宣揚宿命論的文革期間,中國藝術家之苦,欣賞藝術之難,應該不難想象。
因為這個楔子,我查找了一些資料,看到2021年美國女記者林珍妮(Jennifer Lin)出版《貝多芬在北京》,也與導演莎朗·穆拉利(Sharon Mullally)合制了同名紀錄片。網(wǎng)上找不到公共電視公司播映的這部片子,但是從林珍妮參加的座談或主講的視頻中,得知她通過對一些人物的訪問、資料的收集等,呈現(xiàn)中國對西方古典音樂的興趣,記錄了1973年的這一段歷史。
為什么去費城?朋友說,費城交響樂團1973年到中國巡演,它也是第一個訪華的美國交響樂團,因此蘇州這次既是新年演出,也紀念費城交響樂團訪華50周年慶。
1973年9月費城在北京演出四場后,《人民日報》有一篇出自“中央樂團晨星”手筆的文章,這么形容樂團尤金·奧曼迪指揮下的演出:“他們演奏的貝多芬第六交響樂(田園)把人們帶入了一幅幅畫境:清澈的溪水,動聽的鳥聲;質(zhì)樸、粗獷的村民的舞蹈;忽而風雨交加,電閃雷鳴,忽而云開霧散,田野一片清新……貝多芬豐富的構思和清秀的筆調(diào),描繪出19世紀初期的維也納田園風光和作曲家自己漫步在田園中的心境。他們的演奏把這些意境表現(xiàn)得很生動。尤金·奧曼迪先生熱情指揮了貝多芬第五交響樂。樂曲的處理構思嚴謹、氣魄宏大,充滿了激情。特別是第三樂章結(jié)尾向第四樂章勝利主題的過渡段落,激動的情緒不斷高漲,音響和力度步步增強,直到頂點,整個樂隊以最輝煌的音響奏出了壯麗的凱歌,令人振奮。”
我上網(wǎng)看了相關的視頻,確實感覺蠻好。
知名美籍華人作曲家譚盾也談到他當時的經(jīng)驗。十幾歲的譚盾文革時在湖南郊區(qū)插隊,有一天在田里聽到農(nóng)地大喇叭里響起的樂聲。有朋友問他要不要聽有趣的音樂,告訴他這就叫“交響樂”,費城交響樂團正在中國。譚盾說,這是自己第一次聽到什么是“交響樂”。在1973年的秋天里,他為大喇叭傳出的交響樂演奏深深感動。他說,文革期間他是農(nóng)村高中里的薩滿(巫師),在婚禮和喪禮上指揮樂隊。費城交響樂團美妙的樂曲改變了他的想法,他再不想做“東方薩滿”,而是要當“西方薩滿”——西方交響樂團的指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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